我的头脑一片空白。

仿佛重生。

人生如同初见。那些悲惨的初见，我以为我把它们都忘了。可是，它们就像鬼魅一样纠缠着我，成为我不可分离的一部分。人的一生，从生下来就是悲剧，直到死去；世界就是无数种悲剧的集合。

那个问题永远困惑着我：我是谁？我从哪儿来？我要到哪儿去？

我多大程度上是我？

如果我刚生下来，把我扔铁笼子里，我百分之百是我。但是，这样我不就是傻子了？难道，我的本质就是傻子？

我想起了孙悟空。如果孙悟空一生下来被扔进铁笼子，关上一亿年，就算他能大闹天宫，他也不会的，更无所谓逃离佛祖的五指山了。

我永远逃离不了现世的五指山，因为我就是他们创造的。他们不会创造一个能逃离他们的东西。自我死亡才是孙猴子的终极反抗。

自由意味着绝对的自由，没有自由就意味着绝对的自由。

或许，无名说得很对？世间如此多的烦恼，不如把他们全部杀光？

无名对我说这话的时候，外面正在屠杀着。

他们把杀人当成一种乐趣。

你看，他们砍一个头，说：“又把一个人渡上彼岸，又造了一个浮屠。”

一个女人捅死一个男人，大笑：“正义，就是女人活男人死！”

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拿起板凳砸着一个锦衣卫，大喊：“让你欺压我们平民！”

一个穿白袍的人念念有词：“去天堂接受审判吧！”他微笑着点燃了十字架，十字架上的人被烧得滋滋直响。

……

当初正教人杀邪教人的时候，当初辽西人、辽东人杀蒙古人的时候，朝廷是这么说的：“蛮夷、邪教不算人，当然可以随意杀。”我觉得邪教人杀正教人、蒙古人杀内地人的时候，除了那条共用的理由“内地人不算人”外，还有一条听起来更合理的理由“内地人不把我们当人”。

我想起一件事。很小的时候，我看狗剩儿家杀鸡。他们杀鸡，我吓得大叫，说：“如果鸡杀我们，那该多么恐怖啊！”狗剩儿爹笑着说：“鸡本来就是让人杀啊。如果我们不杀鸡，你能吃什么啊？鸡生下来就是被人吃的啊。我杀它们，是为了它们好，它们要投胎去做人呢。”他微笑地杀着，把几十只鸡都杀光。我看到地上满是鸡毛、鸡血。有些鸡的头都掉了，依然在地上跑着——真是奇怪，头都没了，还能跑。大概人头掉了，人就跑不了了吧，我想。赵乾坤和赵星月还追着那只没有头的鸡，把鸡送给狗剩儿爹杀掉。狗剩儿爹拿起那只正在挣扎着的、没有头的鸡，把它扔进滚烫的铁锅里……

现在，我望着眼前的这场屠杀，不由得想到，只要我能说服狗剩儿全家，说杀人就像杀鸡一样是造福人类的，是正义的，是合理的，是天命，他们也会快乐地杀人。由此看来，邪教真的是很普遍的事。它藏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，正像儒教、佛教、道教、神教、丐帮、阉帮、私帮、女德……一眨眼就会变成新儒教、新佛教、新道教、新神教、平民教、无后教、商业教、女盟教……

坏，来自好。

死，来自生。

有始必有终，有因必有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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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大喊：“别杀了！我投降！所有人都投降！”

那些人没人听。

我大喊：“别杀了！你们不是要传教吗？我们信教就行了！你把我们都杀了，你们还传个屁教啊！我们现在有几百万人，你们杀了有什么用？内地人还有四十多亿！如果远征军死了，朝廷一秒钟就能重新建另一支远征军！”

无名大喊一声：“停！”

屠杀停止了。

无名说：“你们要知道，入教是要宣誓的，而宣誓是要付出代价的。你们要证明自己是天选之人！你们要证明你们值得拯救！你要明白，关心自己胜过圣教的人是不配活着的！人性超越教性的也是不配活着的！你们要杀死一个对你们重要的人，来证明你们是我们的人，而不是以前的你！”

无名指着跟前的毒万强说：“万毒教是天下第一个圣教，你们先来！你们的教主到底是谁！我听说，万毒教是万毒之源，只有最毒的人才能活下来。”

毒万强说：“我们万毒教，以前叫圣医教。几万年前，我们尝百草，建医学，拯救万民于水火。但是朝廷眼红我们，迫害我们，把我们称为邪教，把我们屠戮干净。剩下的人逃往黔州云南，为了纪念这次屠杀，我们改名为万毒教。我们一代一代地传下去，为了生存，我们在森林中苟延残喘，我们的心智扭曲，我们的身体丑陋。但是为了复仇，我们可以付出一切代价！可是，这个所谓的万毒教主万万宝，他虽然是前任教主的孩子，可是这条走狗被朝廷豢养，一点野性也没了，整天只知道抱着一个青楼女人！看我今天杀了你，明天再把你老婆卖到青楼！”

毒万强拿起匕首朝着万万宝脖子扎去！

万万宝伸出右手，接住了匕首！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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